人生的意义
原创·秦兽季
无题
好多年前就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了，看了从希腊三贤到笛卡尔、康德、黑格尔、罗素再到国内的古典文学群峰，再到近现代的一些学者的著作，看他们探讨人生意义，也看他们陷于苦思，最终一无所获，时隔多年后明白一个道理：读书本来就是没用的，以为读书能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，那是痴心妄想，那些靠读书赢得人生的人毕竟是少数中的少数，多数人即使学有所成，终其一生能平安度过一生、不堕入贫穷，已经是极好的回报。
黑格尔可以给你思想的高度，但是季羡林更能给你现实的智慧，因为季羡林的著作更能反映中国的现实、中国的环境以及他们无法展望中国未来的那种窘迫和困境，我在他们的文字里看出了懦弱、无奈、不诚实和想要尽可能诚实又不得不隐瞒观点的有意无意的圆滑世故，也就是说，我在他们的无奈里更加羡慕康德等人著书立说的外部环境，以及我理解了为什么我们在新思想的涌现上落后西方这么多年。
中国有才华的人非常多，但与他们生前的巨大声望和傲人的学术成就相比，他们给后人留下的可供思索、借鉴乃至仰视的东西，实在不多。
所以我们的精神殿堂几乎是空的，也难怪一位出版界的前辈曾言：近一百年以来，几乎无可看之书。
我曾看过季羡林的《牛棚杂忆》，带着厚厚期望买来，看完却颇为失望，总体而言感觉是轻描淡写，虽则文辞通畅，造句精当，但相比之下我可能更喜欢看文辞远不如季老的老威的《中国底层访谈录》，以及声望远不如季老的陈徒手的《人有病天知否》。
为文之人，写给他人看的、要发表的那种文章，要么不写，要写就尽可能实在一些，因为文字和药一样，是最特殊的商品。
少年时代到青年时代，我曾仰慕过很多中国文人，后来随着阅读量的增加，尤其是不满足于被投喂而是自己找食儿吃，这一吃就吃出了一身冷汗和无穷尽的反胃，乃至把之前几十年吃的东西都呕出来了。
曾经佩服郭沫若，后来知道他面对二把手连为自己儿子求情的话都不敢说一句；曾经佩服老舍，后来知道他整起人来一点儿都不手软；曾经佩服鲁迅，后来发现他从不曾骂过蒋介石一句（这一点不是缺点，只是说明先生的智慧）；曾经佩服闻一多，后来发现陈寅恪曾说闻一多：此人当以诽谤罪入狱……
其实每个人都是立体的、多面的，包括你我，所以我后来总结：偶像的死亡，是我真正获得成长的第一步。
但偶像死亡带来的后果也是严重的：从此后我需要自己趟路，自己去寻找人生的意义。
找了这么多年没有结果，而且我现在把这个问题降格为：何为人生？
从“人生的意义是什么”到“何为人生”，我不知道自己是堕落了还是成熟了？
关于“人生的意义是什么”我看过很多知名大家的著作，就以刚才提到的季羡林为例，在季老的《谈人生》里，说到人生的意义，季老的观点是：如果人生真有价值与意义的话，其意义与价值就在于对人类发展的承上启下、承前启后的责任感。
我发现无论多么有智慧、有学术成就的智者，在这个终极问题上的回答，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。
相比之下我更喜欢毕淑敏在一次演讲之后对这个问题的回答：有一次毕淑敏在某大学演讲，期间有学生递上纸条发问，毕淑敏拿着纸条念：请问人生的意义是什么？这个问题是谁提问的？
台下默然，无人回答，毕淑敏说：真要让我回答这个问题，那我的答案就是：人生毫无意义！台下沉默，接着就是如雷掌声，毕淑敏接着说：人生的意义在于我们要努力赋予它意义。
是的，如果我们不赋予自己的人生以意义，那我们活着和死去没有任何区别，而且活着是浪费粮食。
所以就有很多吃饱了撑的的人，打着为民谋福利的旗号，强行赋予自己的人生以可鄙可耻的意义，也强行逼着他人觉得自己这样的人生是有高尚的意义的。
对不起，那是你的自我感觉。
用某大公司辞职员工写给公司领导层的话说就是：我是驴，我面对自己被剥削的悲惨一生经常想偷懒是驴之常情，你是人，见到我叽叽歪歪、牢骚满腹用鞭子抽我是人之常情，但你一边拿鞭子抽我一边问我爱不爱你，这是又坏又贱！
所以我后来不再考虑什么是人生的意义，转而考虑：何为人生？如果我连什么是人生都搞不清楚，又从何而谈人生的意义？
我在煤矿工作那几年，对这个问题有了比较深入的思考，或者说，自以为深入的思考。
我刚到煤矿没几天就遭遇了一次比较重大的事情：我生性爱冒险，又是初次下井，所以稀罕得不得了，而且觉得自己是户外强驴，下井走走简直容易得不要不要的。
事实给了我狠狠一耳光：我第一天上午10:00左右下井，到第二天下午16:00左右才从另外一座山的半山腰出来，有几十个乃至上百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地下井田，以及纵横交错的无数条路，让我知道了迷宫确实是存在的，我在惊慌失措十几个小时后终于学会跟着井下“进”、“出”、“空车”、“重车”的字样为自己导航，此外要特别感谢那天的自己：下井之前，我鬼使神差地在包里多装了一个矿灯，加上安全帽上的那个，一共是两个矿灯，如果不是它们，估计我已经是尸骸了。
至今这两个矿灯还在家里放着，今天没在手边，不然就上它们的照片了。
出来之后整个人已经虚脱了，那种重见天日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，太幸福了，我在地上躺了一会儿，继续拖着疲惫的脚步徒步到有人的地方，打开手机拨通工人的电话，让当地人告诉他们我在哪里，然后就地躺下，在九月的秋风里躺在农家院子里，沉沉睡去，等着他们来接我。
还有一次我们的井口被查，工人们的车被砸被烧，我和小邹带着修理工赶到现场赶修，开了一晚上铲车的小邹看着修车师傅赶到现场，跟我说：哥，我睡一会儿。我说行，你赶紧去。我以为他会回家，没想到的是小邹走到几米开外，然后就地躺在冰冻的土地上，很快入睡了，虽然他穿着棉大衣，但那是榆林的冬天，最低气温能达到零下十几度甚至二十度，但小邹就那样沉沉睡去——谁要是骗你谁是狗日的，一贯心硬如铁的我爹，见到我给小邹拍的那张照片，看到小邹身边的积雪，跟我说：你要注意身体。
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听到我爸说关心我的话。
我经常想，对我和小邹这样的人来说，生活就是活着，人生就是生存，人生的意义就是活下去，像牲口一样活下去。
我们只剩下了生物的本能。
其实这世上多数人的状态都是：努力活下去，有限的生命之内，努力为自己寻找那些值得为了活一次的记忆。
这记忆可以是爱情、亲情和友情，也可以是权力或者金钱，就我这个很low的层次而言，我认为人是感情动物，无论你多么理智冷静，你终究不是人工智能，除了财富和权力，最能打动你的其实应该是感情，是爱，但人在拥有权力和金钱的时候基本上都忘了自己是个人，往往自以为自己是神，可以主宰和掌控他人的生死。
其实，这种人最可悲的地方在于：在他临死之前他终究会被打回原形——一个死在恐惧之中的懦夫。
我是凡人，我愿意和无数个和我一样的凡人共度平凡的一生，因为我觉得，平凡的一生可能是对我最好的保护。
想想历史上那些曾经无比光鲜的人，最后也都是草草收场，再看看身边的世界，多少风流人物也是忽然就消失了，想通了这一点，我就时常跟自己说：去他妈的人生的意义，少给我灌迷魂汤，我的人生有什么意义？有人越强调我的人生该有意义，我就越担心我的人生会成为他人的意义。
我要放弃主流，放弃励志，学着跟自己和解，努力为自己爱的人和爱自己的人做点儿事情，其他的高尚的东西我都不要，我也不会做任何违法的事情，我只是想这样度过平凡的一生，请不要扶我这摊烂泥上墙，谢谢。
